一行禪師詩作 / “小河的故事” – 梅村音樂禪修

小河的故事
一行禪師

誕生於山頂，一泓泉水舞動着奔流而下。這道清水邊行邊唱。她無法慢下來，她希望能夠更快，奔流， 急速流動是唯一的方法，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想飛行。她希望能夠抵達，抵達哪裏呢？抵達海洋。她聽說過深沉、蔚藍、美麗的海洋。與海洋一體，是她的渴望。

到達平原，她成長爲年輕的河流。在美麗的草地彎曲前行時，她必須慢下來。「爲什麽我不在還是小溪的時候拐彎呢？我想到達深邃的藍色海洋，如果我繼續這麽慢，如何能夠抵達那裏？」作爲小溪的時候，她並不快樂，因爲她真正想的是長大成爲河流。但，作爲一條河，她並沒有感到幸福，她無法忍受慢下來。

隨着她慢下來，這條年輕的河開始留意到映照在她的水面的美麗雲朵。他們有不同的顔色和形狀，在天空浮動。看來，他們能夠自由前往他們想去的任何地方。渴望成爲一朵雲，她開始追逐雲朵，一個接着一個地追逐。「我不樂意作爲一條河，我想像你們那樣，要不然我會受苦，生命真正不值得活了。」小河因而開始玩一個游戲——追逐雲朵。她學到了笑和哭。但雲朵並不會在同一地方逗留很久。

「他們映照在我的水面，但隨之離開。沒有一朵雲是忠誠的，我認識的每朵雲都會離我而去。沒有雲令我快樂和幸福，我恨他們背叛我。追逐雲朵的興奮抵不過這些痛苦和絕望。」

一個下午，一陣强風吹走了雲朵。天空變得完全虛空。沒有雲朵可追逐，河流的生活變得空虛。她很寂寞，不想再生存下去。但一條河怎會死去？你能從由某些東西成爲什麽也沒有嗎？由一個人，你會成爲不存在？這可能嗎？晚上，河流返回自己的内在，她無法入睡。她聆聽自己的哭泣——她的水拍打河岸的聲音。

這是她首次這樣深深地聆聽自己。如此聆聽的過程中，她發現非常重要的事情：她的水由雲構成。她曾經追逐雲朵，而不知道雲其實是她的本質。這條河覺知到，她所追逐的對象就在她之内。她接觸到安詳。突然，她能夠停止了，不再感到需要追逐外在的東西了。她已經是她想成爲的。她經歷的平和實在令人喜悅，為她帶來了深度的休息，深層的睡眠。

第二天清晨河流醒來，她發現有新的，美好的東西映照在她的水面——藍天。「這是多麽深邃，多麽平靜。天空無限廣大，安穩、包容和完全的自由。」很難相信這是河流第一次映照天空在她的水面，但這是真的。因爲在以前，她只是對雲有興趣，從來沒有注意過天空。沒有雲可以離開天空。河流知道雲朵還在那裏，躲在藍天的某一處。天空一定是包含了所有雲朵和水在他之内。雲看似無常，但天空一直在那裏，作爲所有雲朵忠實可靠的家。

接觸天空，河流觸及安穩。她接觸到究竟層面。以前，她只是觸及雲朵的來去，存在和不存在。現在，她能夠接觸所有來去，存在和不存在的一切的家。無人能夠再在她的水裏取走天空。停止和接觸是多麽美妙！止和接觸帶給她真正的安穩和平靜。她到家了。

那個下午，雲朵們一一回來了。河流已經變得睿智，她能夠以微笑歡迎每一朵雲。這些雲的顔色和形態看來都跟之前一樣，但對這條河流而言，他們不再相同。

她並沒有覺得需要擁有或追逐某一朵雲，她帶着平靜和慈愛向每一朵雲微笑。她享受雲朵映照在她的水面。但當他們遠離時，河流沒有感到被遺棄。她向他們揮手，說：「再見，祝願旅程愉快。」她不再執著於任何一朵雲。那是幸福的一天。

那晚，當河流平靜地打開她的心胸，面向天空，她得到在她的水面映照的最美的影像——美麗的圓月，月亮微笑着，是那麽明朗，那麽清新。所有空間都似乎在那裏享受月亮的存在，而月亮看來是完全地自由。河流在她的水面映照着月亮，享受同樣的自由和幸福。

佛陀的滿月游於天空無限的虛空。如果所有生命的河流能夠平靜，清新的月亮將能美好地反映在她們的水面。對所有人而言，這是多麽美妙值得慶祝的晚上：天空、雲朵、月亮、星星和水。在無盡的祥和中，天空、雲朵、月亮、星星和水，享受一起禪行。他們行走但沒有需要抵達的目的地，甚至連海洋都不是目的地。他們在當下感到幸福。河流不需要到達海洋以成爲水。她知道自己本質是水，同時是月亮、天空、星星和雪。

她何須逃離自己?誰說河不流動？一條河流就會流動，是的，但她不再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