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禪師開示
佛羅里達基韋斯特,佛教心理學禪營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八日
親愛的朋友:
在剛過去的梅村冬季禪營,每位朋友都需要做一份功課——寫一封愛的信給自己的父親。一位叫戴維的年輕美國朋友認為,他無法完成這個任務。他告訴我們,每當想到自己的父親,痛苦就會淹沒他,所以他無法承受給父親寫一封信。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但是戴維還無法與他和解。當我了解到戴維的情況,我給了他一個關於「五歲小男孩」的練習:
吸氣,我看見自己是一個五歲的小男孩;
呼氣,我對五歲小男孩的自己微笑。
我請他在一週的行禪、坐禪、園藝工作、廚房工作以及其他活動中進行這個練習。當你吸氣,看到自己是一個五歲的小孩,就可以觸碰自己的脆弱。在這個年齡,我們非常脆弱,以至於一個成人嚴厲的眼神就可能對我們造成傷害。當你的父親向你大喊:「閉嘴!」你的內心又受到深深的傷害。
作為一個五歲的小孩,你有自己的痛苦和困難。有時候你試圖向自己的父親或母親表達,但是他們沒有足夠的耐心傾聽,你無法充分表達自己的想法。你已經盡力了,但是他們還是生氣了,對你大吼大叫。這就如同一桶冰水澆上心頭,下次你不敢再試圖分享自己的感受。你脆弱得如同一個五歲的小孩,當你意識到這樣的狀況,內心就會升起慈悲。
吸氣,我看見自己是一個五歲的小男孩;
呼氣,我對五歲小男孩的自己微笑。
當你認出自己內在的小孩,很快就會意識到内在的小孩一直都在,要你的關愛。你的內在小孩已經被你遺棄了很長時間,可能他受了很大的傷害,你需要幫助、擁抱和療癒自己的內在小孩,不要讓他繼續這麼的傷痛下去。這個練習應該第一週就做,接下來的一週我給了戴維另一個練習:
吸氣,我看見我的父親是一個五歲的小男孩;
呼氣,我對五歲小男孩的父親微笑。
觀想自己的父親為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很有幫助,他和五歲的你一樣脆弱,容易受到傷害。你可能想得到一張父親五歲時的照片來幫助自己練習。
吸氣,我看見自己的父親是一個五歲的小男孩;
呼氣,我對五歲小男孩的父親微笑。
也許這是你第一次能夠看到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容易受傷的小孩,並且開始理解,父親五歲的時候可能也像你一樣是一名受害者。他可能被自己的父親傷害,而沒有機會遇到一位老師或者僧團幫助他照顧自己的傷痛。他因此允許自己內在痛苦的種子升起,並將這些心結傳給了你。報復對父親是不公平的,他需要幫助而不是懲罰。所以:
吸氣,我看見自己的父親是一個五歲的小男孩;
呼氣,我對他微笑。
這是一個理解和慈悲的微笑。
這位美國年輕人還有一張父親成年後的照片。他將照片放在上村自己房間的桌上。每次他要離開房間,都會在桌前站住,打開燈,看着父親的眼睛,練習正念呼吸。
吸氣,這是我的父親。
呼氣,我對父親微笑。
每次他進入自己的房間,在躺下之前也會進行這個練習。
「傳承」的本質是空
我提供了以「傳承」的空性(三輪體空)為主題的禪修給戴維。「傳承」的空性是什麽意思?它和唯識五十頌的教導相關,「傳承」的空性是指萬物互相依賴,沒有東西獨立存在。每一次傳承都必須有三個構成要素:首先,必須有傳遞者,其次,必須有被傳遞之物,最後必須有接受傳承的人。
每當你淋浴時,深呼吸,將自己的身體視為被傳遞之物,是誰將這身軀傳遞給你?你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傳遞了什麼給你?他們將自己傳遞給了你,完整地傳遞給你。那麼傳遞者和接受傳承者是兩人,還是一人?你可以說是兩個,也可以說是一個。事實就是如此,不被概念束縛,這是涅槃的意義:「止息所有概念 」。
第三個要素被稱為「接受傳承者」。他是誰?他是否能夠與傳遞物和傳遞者區分開來?那個被傳遞的身體:與你是一,還是二?如果你深觀自己身體的本質和傳承的本質,你會意識到傳承的本質是空。雖然,我們認為存在三個要素,但這三個要素並不能彼此獨立。既不是一也不是二,這就是修習。你必須學會如何這樣觀察事物,才能開始在事物本身之中理解事物。
年輕的戴維非常冒失,他竟宣稱:「我不想和自己的父親有任何關係。」但是我們可能和自己的父親沒有任何關係嗎?你能將父親從自己的身體中分離出來嗎?當你深觀,你會意識到自己是父親的延續。你就是你的父親,無法逃避。
因此,如果你宣稱自己不想和父親有任何關係,那不過是你的憤怒,你的希冀。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你就是你的父親,最好能與自己内在的父親和解,最好和自己和解。一天,在哭了許久之後,戴維坐下,開始給自己的父親寫愛的信。由於有來自修習而來的洞見,戴維能夠看見父親的痛苦和自己的無知。
我告訴他:「如果你不修習,你將會把傷痛傳給自己的孩子、子孫。」
你是為了父母、孩子、孩子的孩子修習。當你能夠邁出平靜的步伐,這不只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你的所有祖先,為了你的孩子和未來世代。當你能夠微笑,你內在所有的祖先都能夠微笑。這很重要。你需要一個僧團支持自己把這樣的微笑變為可能。
你可能覺得一個微笑不算什麼,但是它很重要。一個真正的微笑,你讓所有世代的祖先都存在於你的微笑之中。這就是解脫,這就是轉化。每一次正念的吸氣和呼氣,每一個平靜的步伐,每一次微笑都是解脫的實際行動。你將解脫獻給自己的祖先和孩子。
認出美好
在那個冬季禪營,還有一項功課是寫下自己的父母的美好品質。這是一項容易的練習,可以幫助你看到父母所有的美善的品質。
麥克也來自北美地區,對他而言,寫下自己父親美善的品質並不困難,因為他的父親很好。但是關於母親,這很困難。看來他的母親並沒有太多好的品質,以致於他有點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完成這項任務。但是因為他被要求這麼做,他和其他修習者一樣,練習正念步行、正念進食、正念坐禪、正念工作。一天,他坐下,開始深觀自己母親美善的品質。幾個小時之後,他非常驚訝,因為他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寫出超過三行的內容,但是他幾乎寫滿了兩頁紙。
麥克發現自己對母親帶有怨恨。有一次他與母親的關係陷入了極大的困難,那次排山倒海的痛苦阻止他看見母親許多美好的品質。通過幾天的修習,他發現了一個全新的母親,這讓他喜極而泣。因為一些憤怒和怨恨,你無法看見自己所愛之人的美好品質,這樣對待所愛的人是不公平的。這個練習幫助我們修復自己對所愛之人的不公。
完成這個功課之後,麥克根據指導寫了一封信給母親。信中,他說到感謝這次禪修,他發現了全新的母親,他以母親為傲。他很高興自己這樣,感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之人,因為他現在意識到自己擁有具備非常多美善品質的母親。
這封信幫助麥克的母親發現一個全新的兒子,因為麥克之前從未這樣與她對話。一封簡單的書信可以重新發現兩個寶藏:全新的兒子和全新的母親。麥克的母親大哭了一場,她哭得很幸福,但同時也感到有一些苦楚,因為她想寫一封這樣的信給自己的母親,但是她的母親已經去世。
所以麥克的母親給兒媳婦打電話,告訴她這個想法:「我親愛的女兒,你的丈夫剛給我寫了一封愛的信。收到這封信,我幾乎是世上最幸福的母親。我迫切地想要給自己的母親寫一封這樣的信,但是我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兒媳婦打電話給身在梅村的麥克,並告訴他母親的願望。麥克因而又給母親寫了一封信,他寫到:「母親,我的老師告訴我,祖母從來沒有死去,她仍然活在你之內。如果你練習深深地吸氣和呼氣,你會發現她仍然活在你之內。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寫信,我確信祖母可以讀到。」智慧傳給了兒子,兒子把智慧傳給了母親。這與你在五十頌中看到的教導相符。坐在自己的地方,這位母親也可以練習寫一封信給自己的母親,因為她通過兒子明白了母親仍然活在自己之內。這不是夢,是事實。如果我們能夠觸碰到自己存在的根本,就可以觸碰到不生不死滅的面向。沒有什麼可失去,沒有什麼需要恢復。萬物始終完好無損,如果你懂得如何讓自己深刻地活在當下,深觀當下的情況。這個修習非常美妙,擁有解脫的力量,可以讓我們重新擁有無畏、平和與喜悅。
應對暴力
當我們覺得自己被傷害了,當有人對我們暴力相向,或者種族歧視,我們的內在會產生許多痛苦。如果我們不知道如何處理和轉化內在的暴力,那麼這些暴力將毀了我們,也會毀了我們所愛的人。當父母對孩子暴力相向,孩子們無法以暴力回擊,因為他們還是孩子。所以暴力會穿透孩子們的內在自我,並對他們造成傷害。即使孩子們以暴力回應,暴力也不會消失。監獄中很多罪犯,特別是年輕罪犯,他們犯罪是因為沒有人幫助他們照顧好和轉化內在的暴力。
恐怖分子深受暴力之苦,他們內在的暴力非常強烈。因為他們不知道如何轉化暴力,所以他們把暴力還給社會。他們使用炸彈、槍械,用火焚燒。在法國,他們燒毀了大片森林,只因為他們想要破壞和報復。他們不知道可懲罰誰,因而破壞一切他們可破壞的。
有時候,他們燒毀成千上萬畝森林,這在夏天很容易做到。他們沒有意識到燒毀森林就是在燒毀自己。他們不知道,在公車上或者超市裡放置炸彈殺人的時候,他們是在殺害自己。因為你的內在有暴力存在,如果你不知道如何應對內在的暴力,它會以不同的方式顯現。
在儒家思想中,當媳婦受了苦,她沒有權利對自己的公婆或者丈夫說不好聽的話語。她能做的只是自怨自艾。她摧毀自己,因為她無法摧毀自己仇恨的對象。如果你無法在自己仇恨的對象身上使用暴力,就只能將暴力轉向自己。一個年輕人自殺,不只是尋求解脫痛苦,也是對父母和社會的懲罰。我們因而要學習如何應對內在暴力,幫助周圍的人處理和轉化他們內在暴力的原因。
在監獄中,不只是服刑者受苦,獄警也會受苦。當服刑者是暴力的,獄警也是暴力的,會以暴力應對,兩者都會受苦。
在學校中,我們沒有被教導過如何照顧自己的憤怒,如何應對內在的暴力,如何轉化它們。如果學生是暴力的,可能是因為他們被父母壓制,也可能是被社會壓制,所以他們試圖在學校尋求釋放,並把對這些情緒潑灑給他們的老師。老師就會受苦,如果老師不知道如何處理自己的憤怒,他們就會以暴力對待學生。學生和老師都會受苦。
警察盡力維護社會治安。罪犯是暴力的,警察的內在也有許多暴力,因為他們也備受煎熬。警察充滿了恐懼,每天早上當他們準備外出巡邏,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他們可能被歹徒,亦或是其他仇視警察的人殺死或傷害。所以警察會受到他們的恐懼驅使,渴望活下來,他們也會試圖用暴力壓制對方。我們應該有幫助歹徒和警察雙方的意願
正念修習中心
正念修習能夠幫助我們先轉化內在的暴力並滋養內在的慈悲,有意願幫助社會改變。然後我們出去,在周遭環境運用修習的方法。這就是要將正念修習中心貢獻給社會的原因。在梅村,至今我們用了逾一年時間思維如何將正念作為非宗教和非教派的修習運用於學校、醫院、監獄和社會,根據我們的經驗,正念修習能夠完美地以非宗教和非教派的方式修習。
「我皈依佛 」,可以說為「我對自己覺醒、理解和愛的能力有信心。」這樣的語言可以被任何宗教傳統所認可。所以我邀請歐洲和美國的一些朋友,建立名為「正念修習中心聯盟」(The Assocation of Mindfulness Practice Centres)的組織,我們希望將來每個城市至少有一個修習中心。今天,我想要邀請你加入我們,通過深觀找到方法,以實現這個項目。
正念修習中心是一個任何人隨時都可以來的地方。例如,你到來的時候,可能我們正在止語進食,在簡單介紹如何享受止語進食之後,你將被邀請加入我們;如果你來的時候,我們正在菜園工作,在加入我們的正念園藝五分鐘導引之後,你會知道如何享受止語園藝,吸氣,呼氣。在這些修習中心,我們需要訓練一些人帶領修習。一個城市的正念修習中心可以在城中組織正念日,或在城裡,鄉村,組織時間可長可短的禪營。
三個正念修習中心已在北美初步成形:一個在華盛頓特區、一個在佛蒙特州、一個在加州。每一個修習中心都應該有用於行禪修習的路徑、坐禪修習的空間、
共享禁止語進食的地方、孩子們的遊樂場等,這些也是禪營的基本活動。我覺得我們之中所有人都可以支持這樣的項目。無論你是一名建築師、詩人、作家、立法者,或記者,都可以幫助這個項目。
梅村的修習向來都包括孩子們。我已經在歐洲、北美地區,舉辦了許多次面向孩子的禪營,孩子們表示他們都能夠非常享受修習。我記得有一次在南加州的禪營,最後一天,孩子們排成一列和我修習擁抱禪,他們根本不想離開。有父母在那裏支持孩子們,我們舉辦了一次美好的禪營。
根據我們的經驗,將正念修習作為非宗教的修習是完全可能的。你不需要禮拜或者焚香以能正念做每一件事。我們將自己百分之百地安住於當下此刻。假設來修習者不習慣禮拜,取而代之,我們可以握手或者雙手合十,我們將百分之百的自己安住於與對方的握手中:「很高興認識你。」這樣的握手不是一種程式,而是全然臨在。請仔細反思這些。
正念教導
色情行業和娛樂業要為我們社會中大部分的痛苦負責。我們需要修習覺知這些行業對我們日常生活造成的影響,包括個人層面和社會層面。我們應該把修習獻給我們所愛的人和年輕一代,由此他們將知道如何保護自己。許多人財迷心竅,一心只想賺錢,銷售充滿「毒素」的產品。我們不允許人們被如此毒害和戕害。以吸煙為例,我們必須立法以保護孩子們遠離吸煙的傷害。
如果你是一名作家、記者、電影製作人、立法者,或者老師,請盡力發聲
聲,並提供方法讓人們遠離這些傷害行為。「五項正念修習」提供了指導原則,阻止社會被毀壞。我們知道「五項正念修習」是幫助社會的切實可行的修習方法。
如果我們深觀「五項正念修習」,我們可以看到佛、法、僧,可以看到天堂、聖靈、耶穌基督、神。如果我們決定根據「五項正念修習」生活,我們受到保護。我們能夠保護自己、家庭和社會。這是我們行為的堅實基礎。如果你接受了「五項正念修習」並遵從其指引生活,你已經走在菩薩道上。你被強烈的想要保護社會與轉化社會暴力、仇恨和憤怒的願望驅使。每當我看到有人決心接受並修習五項正念,都非常開心。正念修習需要僧團支持以鞏固修習。僧團對我們的修習至關重要,我們需要彼此以更好地修習。我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有修習的願望。為什麼要獨自修習呢?當有與僧團一起修習的機會。獨自修習比與僧團一起修習困難,僧團是我們的皈依,我們需要自己的僧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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